一年过去了，相比过去无时不生活在害怕担心中的我，好像越来越没心没肺了。我的观念确实发生了许多变化，有一些是靠阅读心理学相关书籍自助，有一些则是至亲之人在我面前由生到死巨大的冲击造成的吧。
我记性不好，2015年发生的事情已经只留下模模糊糊的印象了。但是一年前坐在病床前，无能为力地看着屏幕上生命指征数字的变化，最终全部化为0，心电图成为一条直线，再也没有起伏，然后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再也醒不过来了——这一切仿佛还在昨天一样。追悼会上的青烟缭绕，骨灰盒的温温余热，春节扫墓的凄风苦雨，也一起铭刻在记忆里。
我妈去世后，为了料理后事，我爸和我拜访她家亲戚，去她工作单位找公证所需资料。这个过程中，我似乎又了解了以往不曾知道的我妈的一面，有好的、有坏的，当然以我的承受能力，我只愿意把那些坏的当做别人的谎言，没必要去相信，拒绝接受。因此，接下来我只写我相信的东西。
我妈和癌症斗争了8年。因为查出来的那年正好我在备战高考，因此我高考后才得知真相。尽管之前我已经察觉出不对劲，但我明白他们的用意何在，加上学习压力，也无暇顾及了。然后高考后的某一天，在卧室里听到她和舅妈的通话，知道了一切，然后一个人蜷在桌子底下，用尽全力抱紧自己痛苦抽泣。高考结果还不错，超常发挥上了武大，得意了好一阵子。不过好运到这里大概也就结束了，后面都是自己放任自流、咎由自取，就不多写了。
7年里，始终活在失去我妈的担心和恐惧中——但也仅仅是精神上如此。落实到行动上，我做的也仅仅是放假回来陪她去病房，偶尔做做饭而已。就连去药房拿药，她也嫌弃我什么都不懂，自己去拿的。然后我就在自己没用又不知道怎么帮忙的纠结中徘徊许久，日子过得越久越自卑，一遍遍拷问自己怎么不去死。但是我死了只会添乱，让已经接近死神的我妈更接近，所以不能死——当然，决定性的，我并没有勇气去死。
人处在生死边缘，会不由自主地发生很多改变。我爸的亲戚说，我妈得病后，以前强硬的态度软化了很多。大概是因为他们照顾有加，我妈产生了感恩之心吧。对我来说，我妈态度依旧，有时候甚至更凶了。现在回想起来，可能是对我太失望了吧。不能多想，一想又会开始忍不住自责了……工作那边，因为我妈不能正常工作，先暂时脱离了工作岗位，直到2010年正式办理内退手续，宣告了职业生涯的结束。期间她为了赚钱，踩进了传销（某两个香港公司，收会员费和洗脑宣讲，但不限制人身自由那种）和保险的门槛。我爸和我开始是阻止的，我爸是怕我妈太累，我则是觉得传销骗人、保险又回报太低不如不做。但或许我爸觉得人之将死，就该让她自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，最终随她去了，包括后来我耿耿于怀的广西之行。后面我转念想想，我妈虽然表现的没有她往常的聪明，但是也是始终在追寻自己的价值，对我而言虚伪的东西，对于她却可能是救命稻草吧。
我是在我妈去世前一天从武汉赶回来的，到高铁站才发现自己忘记带身份证，不得不跑回去拿，中间延误了三小时（如果地铁没开通，可能会延误更久吧）——这件事或许能排上我“一生中最后悔的事”NO.1了。于是等我到达病房时，我妈从中午的回光返照已经陷入了口齿不清的状态，最后一句能听清的话是
“不要让她看见我（痛苦的样子）。”
不是对我说的，是对病床前的亲戚说的，那个“她”正是指的我。我是她的女儿，因此，我知道这么想的我是绝对正确的。我握着她的手，而此时她的肌肉已经失控，反过来紧紧掐着我。我挣脱出来了，没错，我怕痛，我自私。然后又包住她的手，如此反复不知过了多久。后面的事也就是第二段说的内容了。
追悼会前中后发生了一些令我不快的事，我不想重复，也不想恶心别人。这个过程中，那个一直离我好像很遥远的父亲形象改变了很多。他在告别遗体的仪式结束后，脚步蹒跚，趴在我身上大哭起来。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，只好默默拍着他的背。我表姐说，我爸这次哭得比爷爷去世时还厉害。她有点意外，我则是觉得连着两年的寒冬，分别失去了父亲和妻子，打击是双重的吧，何况后者每日相处。曾有文章写道，身边的人其实就是自己的一部分，当他们离开时，你的一部分也就消失了。从小到大，我从未觉得父母和睦过，吵架、互相扔东西、冷战等等。本来我妈还悄悄跟我说过，等我高考结束后就离婚，当然最后因为病情作罢。现在作为我爸和我之间的联系人的消失，使我必须跟我爸做更多交流。目前感想比较微妙，总之我爸比我以前的印象里好很多吧。
去年年底到现在，有很多人通过各种方式来安慰我，和我谈心，非常感谢大家。可惜我始终没办法在人身上得到彻底的慰藉——如果自我没有得到解脱的话。这两年来一直靠读书和相关帖子做自我心理建设，一些事情想通了：我的确做的不够，亏欠我妈太多，但是没必要后悔。因为再来一遍的话，未必能做得更好，何况不能重来，也更无需做无用的猜想。再多的自责，也改变不了现实，那么不如更乐观些面对生活。我的基因有一半是我妈给我的，那就当自己代表她在这个美丽而又丑陋的世界里继续活下去。靠自己的资质和决心不足以成功的话，至少也要比过去更开心一点。有时还是觉得自己这一年来如释重负的感觉是自私的、有罪的、不能为家人所道也的。但是谁又会来惩罚我呢？只要我不作死，或许就不会有什么报应吧？看过一篇近花甲之年老人的怀旧文章，一个个可亲之人离去，连宠物也不在了。他说承认自己的平凡世俗，及时待自己好，不要背亲情包袱。我需要学习这种老年心态吧
龙应台的《目送》应该有很多人读过，有一段被广为传诵，也深戳我心：
“我慢慢地、慢慢地了解到，所谓父女母子一场，只不过意味着，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。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，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，而且，他用背影默默地告诉你，不用追。”
每念及一次，就会伤感一次。是不是因为再也追不上，就特别痛心呢？死亡就意味着缘分的终结吗？
另外，《拖延心理学2》中有这么一段话我也很喜欢：
“平凡的一天，让我体会到你的珍贵。让我学习你、珍爱你、赞美你，直到你消退。让我不要光为了寻找什么稀罕而完美的明天，就错过你。让我拥抱你，如果我还可以，因为这一切都不会永存。有一天，我可能挖地三尺，或泪水沾襟，或僵直身体，或仰首问天，不为整个世界，只为，你能回来。”
我没有作者这么伟大，但是在梦中，或许还是能被允许有这种念想的吧。我的确也梦见过几次已经过世的母亲，醒来后还要反应好一下斯人已逝。
死者长已矣，生者常戚戚。写以上这些文字的时候，尽管不至于哭，但还是如鲠在喉。往事或许如风，人心却难忘怀。愿读到这篇文字的你们，也能对自己的生活更释然。心态很重要，心态很重要，心态很重要，重要的事情说三遍。文章写完了，我抒情、怀旧、伤感的目的已经达到，就此结束吧，希望二周年的我能更好一点。
一个不成器的女儿
2015年12月10日
